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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適用身份:陳意綾〈黑暗中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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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面對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唯一的光明是來自於手上的一盞提燈,提燈中明亮的燭火在黑暗中搖曳著。

 

旅人迷惘的看著四周,手上的燈火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在地上像是一條蛇般的扭動。過了許久,他終於抬起腳試著走向黑夜裡,遲疑的步伐在地上拖出輕微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夜裡和旅人急促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

 

藉著昏黃的燈光旅人小心翼翼的看著腳下的路,一盞燈並不能讓人在夜裡的視線變得多遠,人在黑夜裡行走也沒辦法知曉前方看似安全的路上是否有坑洞埋伏,等著路人的自投羅網然後將人吞噬。

 

手上的燈能夠照出腳邊的碎石但卻照不出前方的道路,旅人只能在黑夜中摸索前行,在走過一段路後他終於在一條岔路上停了下來。

 

有時候選擇會讓人不知如何是好,當前方只有一個選項的時候人們可以毫無負擔的一路走下去,但是當前方出現了複數的選項的時候卻會使人掙扎。究竟要走哪一條路?旅人的臉上浮現掙扎的神色,最後終於嘆了一口氣。

 

「不然都走走看吧!如果走錯的話再走回來就是了。」

 

「也只能這樣了……」他輕聲的呢喃著,話語在風中飄散。

 

他走向右邊的道路,腳下的步伐加重,踩在地面上帶來隱約的震動,但震動的頻率卻跟不上緒亂的心跳,手不自覺得握緊,冒出的汗水讓提燈的提手變得濕滑。當踏上右邊道路的那一刻,他的雙腿開始略微的顫抖,直到走出一段距離後才鬆了一口氣。

 

平復了一下緊張的心情,他繼續在道路上前行著,手上的提燈隨著腳步一搖一晃著發出吱啞吱啞的聲響,身後的影子隨著他的腳步不斷的前進……

 

走了許久卻始終走不到盡頭,旅人開始感到了懷疑……我是不是走錯路了?

 

他停下了腳步,前方的道路深邃的看不到底,恐懼漸漸在心底升起,他開始感到後悔。

 

「我還是回頭吧!」

 

當他轉身面向之前走過的道路,看著眼前的黑暗他卻又遲疑了,走過的路看著比未走過的路來得黑。照理來說走過的路應該比較安全,但當他凝視著走過的黑暗時,他心中就是沒來由的感到害怕。

 

他放棄了走回去的打算繼續往前走,他不知道這條路究竟通向何處,終點等待著的又會是什麼?在黑暗中他只能前行,哪怕是未知的前方也比困在原地好,他在黑暗中行走著,沒有方向,唯一的指引就只有手邊的一盞小小的燈。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黑暗中他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甚至是空間的變化。走不出的黑暗,孤獨的腳步聲,他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在前進,還是只是在一個斷裂的時間點上不斷的輪迴。

 

「有人嗎?」

 

「有沒有人啊?」

 

「喂!」

 

他開始呼喊著,但除了黑夜中回盪著的自己的聲音,他聽不到任何人的回應,就彷彿這個世界只有他一個人一樣。他突然感到了一陣疲累,旅人坐了下來,將提燈放在腳邊,屈膝將自己的臉埋進了雙臂。

 

『好寂寞……』心裡這樣想著,他閉上了雙眼。

 

他沒有朋友,還記得當別人談笑著一起離開教室的時候,他永遠都是被留下來的那一個,沒有人注意到他。

 

當他手忙腳亂的收拾完書包衝出教室想要追上那些人時,他早已失去那些人的身影,只能獨自一個人落寞的站在原地。

 

沒有人會在意他,有沒有他根本就不重要,一種酸澀的感覺將他的心填滿。

 

他睜開了雙眼,夜裡的寒冷讓他打了個哆嗦,他將提燈抱進懷裡,燭光那微小的熱度稍微驅走了黑夜的寒意,溫熱的燭光將他包圍,就好似媽媽曾經將他抱在懷裡那樣的另人安心。

 

「我也只有你了……」旅人對著手上的提燈輕聲的說著,雙手緊緊的抱住了它,這在黑暗中唯一陪伴著他的事物。

 

黑暗讓人感到煎熬,如果世界是一成不變的那麼時間也就失去了意義,他開始試著做一些事,想要打破這讓人窒息的凝滯。

 

一開始,他試著唱歌,但他會的歌不多,而這為數不多的歌中他大多只記得旋律不記得歌詞,他反覆唱來唱去也就是那麼兩首,沒過了多久他就開始口乾舌燥,歌也不唱了乾脆哼了起來。

 

冷冷的夜風的吹得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冰冷的空氣吸進鼻腔之後反而帶來一種燒灼感,他慢慢的停止了唱歌,雙眼直直的盯著地面,踢著地上的小石子。小石子在地上滾動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每當石頭要停止滾動的時候他就又會再踢一下,如此反覆不停的持續著,單調的喀啦聲伴隨著旅人的腳步不斷的前行、前行……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他的眼睛要失去焦距的時候,他終於看到隱約的黑影在遠處晃動。

 

『那是什麼?』

 

『是有人在那裡嗎?』

 

他這麼想著,一股雀躍湧上心頭,腳下加快了腳步。但直到他走到了那些黑影的面前他才發現那黑影其實不過就是樹林而已,只是因為風太大吹得樹枝搖晃不已,從遠處看著像是人在動罷了。

 

心裡雖然感到有些失望,但是難得能夠遇到不同的東西讓他終於有種不再孤獨的感覺,這使得他對這些樹升起了一種親切感,於是旅人在樹林中坐了下來。

 

「先休息一下吧!」

 

他安心的靠在其中一棵樹上,他覺得他終於找到了同伴,閉上了雙眼,他打算睡一會兒……

 

他又想起以前的事了,大約是小學四年級吧!他被一個同學打了,沒有人幫他,所有的人圍著被打倒在地的他,嘲笑他並對他指指點點,就連和他關係比較好的幾個人也是躲在一旁沒有出手幫忙。

 

他至今雖然已經忘記了那些人的臉,但他卻永遠記得那些人的嘲笑,以及朋友的冷眼旁觀,那一天是他的惡夢,從沒有那一刻讓他覺得如此孤獨。曾經是朋友的人,卻讓他感到身心俱疲,之後每當面對那些曾經的朋友他都會懷疑他們是不是也在背後嘲笑自己,就像那些人一樣……

 

他疲憊的睜開眼,風吹過樹梢發出陣陣的呼嘯聲,和記憶中的嘲笑聲重疊在一起,四周的樹木張牙舞爪的揮舞著他們的枝幹,黑影在地上扭動著它們狂亂的身軀。他突然不想再待在這裡了,旅人有些顛簸的站了起來,一把抓過手邊的提燈,腳步急促的往黑夜中走去。

 

與其在一群人中格格不入,他寧可獨自在黑暗中掙扎著前行,他還有一盞燈能夠為他指引方向,只要前行,或許有一天他終究能夠走出這一片黑暗。疲累的步伐有些沉重,旅人的影子在他的身後拖出一條長長的尾巴,身後的樹林依舊在呼嘯著,但旅人卻只是低著頭往前走,走向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不斷的前行著,路彷彿是沒有盡頭一般的延伸,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遠,旅人只是麻木的走著,直到他被一塊碎石絆倒。

 

在跌倒的當下,旅人下意識的反應並不是保護自己,而是將手上的提燈高舉著避免摔到地上,旅人仔細的檢查了一下,在確認提燈完全沒有受到損害之後,終於放心的鬆了口氣。

 

「幸好!幸好!」臉上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

 

「如果沒有你,我可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神色溫柔的將燈捧在手中,他深深的凝視著那小小的燭火,在這個黑暗的世界中,也就只有這盞燈的陪伴能夠讓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了。在冰冷的世界中,人會在帶給自己溫暖的東西上找到自己的心跳,就像是人會在愛自己的人的眼中找到自己的價值。

 

閉上了雙眼,他慢慢的感受著這獨一無二的溫暖,在所有的人類當中就只有他的媽媽能夠全心全意的包容他,不論是好是壞,也就只有在媽媽的眼中他才能夠看到自己的倒影。

 

如果可以,真希望永遠都不要和媽媽分離,但這是困難的,媽媽快三十歲了才終於生下他,除非意外出現,不然媽媽是注定要早早的離開他的。沒有人知道他最深的恐懼其實就是媽媽的離去,每當媽媽睡著的時候,他總是會特別盯著媽媽起伏的胸膛,只有這樣他才能確定她還在自己的身邊。

 

睜開了雙眼,他卻驚恐的發現手上的燈光正在減弱。

 

「不!不……為什麼會這樣!」

 

他不敢動它怕他一不小心就將燭火碰熄了,只能將顫抖的雙手小心翼翼的圍在燭火的邊上,除此之外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做才能讓燭火不要熄滅。

 

「求求你……不要消失……」他哀求著,但燭火依舊不停地變小。

 

「……再撐一下……一下就好……」

 

眼看燭火只剩下最後一點小小的火苗,他幾乎絕望了,但奇蹟似的,那一小點燭光再度燃燒竄起了一束火花。還沒等他露出驚喜的神色,那朵艷麗的紅色小花就在眨眼間凋零,只留下一點殘餘的灰燼。

 

「怎麼會……」

 

他跌坐在地上,腦袋一片空白,這個世界終於陷入了徹底的黑暗,他看不見前方的道路,甚至是自己。他站起來試著摸索前行,但沒走幾步他就被地上看不見的凸起絆倒,右腳腳踝傳來一陣疼痛。他放棄的仰躺在地上,失去焦距的眼神空洞的看著前方。

 

『這就是我的終點嗎?』

 

抬起頭,黑色的天空中有著幾顆星星在閃爍,星星可以將迷失的人帶往正確的路,但如今他看著頭上閃爍的幾點星光,卻還是找不到自己的方向。看著星光,他伸出了手,那在黑暗中閃爍的微弱之光,透過指縫細碎的灑在他的臉上。

 

他掙扎的伸出手抓向天上的星光,但卻只有冰冷的空氣從他的指間溜過,如此的遙遠啊!明明近在眼前,好似觸手可及,但之間的距離卻是咫尺天涯,地上的人永遠得不到天上的星光。

 

「神啊!如果你能夠聽到我的聲音的話,那麼就請你將那天上的星光賜予我,使我得以安眠吧!」手掌向上著像是乞求,在說完這句話之後旅人的手緩緩的放了下來。

 

旅人闔上了他的雙眼,在黑夜的包圍下,他的身體慢慢的變得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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