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這是間精緻的小雅房,乳白色的地磚,已是退流行、如老太太泛黃牙齒顏色的壁紙,窗簾上印著不符入住者年齡的卡通動物的圖案,好蠢,簡直蠢斃了。
這間小雅房,浴室必須和別人共用,但我根本不在意,畢竟,用我寫得那些爛文章所賺去的稿費,不允許我大肆揮霍。在上個地方嚐盡文思枯竭的窘境,便立刻搬家,反正對於我們這種沒家沒根的人,隨處飄移是家常便飯的小事了。這寧靜的小社區,是我新的文字監牢。
東西很少,但很雜亂,房間內那張桃心木製書桌積滿厚厚灰塵,但是依然迷人,把稿紙放在桌上,筆筒插滿了黃色鉛筆,拿起一把小刀,慢慢的削啊削,呈現一種接近銳利但是沒機器削得那麼過份的筆尖,一整面牆的書櫃,寥寥無幾的書,我愛書,但通常都在書店讀完,少有真衝動買回來的,只有幾本經典,不買不行,像是王爾德的短篇集,或者悲慘世界這種經典,沒能擁有會是我一生的罪過。每次搬家,我都會把我那張暗紅絨布椅帶上,它是我的摯愛,是我很久以前在法國旅行時從二手市集拯救回來的,獨一無二的珍寶,沒有它,我坐立難安,這張有著原木把手的美麗椅子,跟這房間的書桌簡直天生一對,這也是我看上這間雅房的重要關鍵。在我的房裡,這張椅子,主宰一切。
住在對面的房客是ㄧ名女性,我們沒有任何交集,我只在剛搬進來的第一天見過她,可能是被搬家的吵雜聲吵醒的吧,粉紅色門簾探出頭來,蓬鬆散亂的秀髮,揉著眼睛,老實說,真的美麗極了。
她對我微笑,輕輕的掩上房門。
我愣了愣,不想多想什麼,繼續整理紙箱內的行李。
《澄》
正準備去慢跑,醫生要我去曬曬太陽、活動筋骨,好調養我那因為寫作而背我操勞過度的虛弱的身體。套上運動外套,穿上沒穿幾次的慢跑鞋,到公用飲水機罐滿水瓶。喀擦一聲,那女人走了出來。黑色的皮衣在她身上,有如黑貓,嫩白的大腿,在短窄裙下,一晃一晃的,誘惑。濃郁的眼線和鮮紅的嘴唇,更襯她的完美。真想要。
我躲在飲水機後,不敢跟她面對面,太自卑了吧,因為她是那麼的光采動人,像天上的閃耀星星般,刺眼。在她穿上細跟高跟鞋出門後,我慢慢的跟在她後頭。想知道她要去哪裡啊!但是在跟了她三條街後,我便轉身跑向另一個轉角。
這是不對的,探究別人的隱私。失控,焦躁,既然我無法把心靜下來,那就讓它更加沸騰吧!
「該死的。」低聲咒罵,我瘋狂的跑步,讓我的心跳的更快、更快、更快。
在夕陽的照耀下,是ㄧ片橘紅,一片金黃,如血橙一般,捏擠,滴汁。
《黑》
拉下花灑,洗盡身上黏膩的汗水,腿已經沒有感覺了,但有一種暢快難以言喻。
一邊擦著頭髮、一邊走向房間,但在途中,經過了她的房門,鬼使神差的,我放慢了腳步,把耳朵貼上了那粉色的門。
「哈…哈…啊啊啊」喘息聲向鋒利的刺刀闖入我的耳朵,肉體拍打撞擊的聲音,讓我羞紅了臉。拉上我的房門,重重的關上,但就是關不住那辱耳的聲音。
怎麼了,到底怎麼了。我的情緒波滔洶湧,向航行在暴風雨裡的帆船,沒有方向,只能上下起浮我那亂成一團的思緒。啊…隔音不好的房子,我用力的摀住自己的耳朵,想要逃避這一切,想要逃開那女人的歡愛聲。躲進被窩中,曲著膝,想快點進入睡眠好擺脫那淫穢的聲響。
「啪啪啪啪啪啪~」歡愛聲不斷,我閉眼,腦子裡滿滿的都是那女人的肉體,和那未見過面的男子擺弄那女人的身體,我顫抖著手,把手伸進我那用鬆緊帶維繫的睡褲裡,撫上花核,把手放上自己的胸部,揉捏。沉溺享受這墮落,把自己放縱在慾望的深淵裡。罪惡充斥著我,但就從這一刻開始,我開始偷聽那女人的生活。
「你不是說你愛我,你為什麼又這樣!你說啊、說啊!」女人的尖叫聲劃破夜晚的寧靜。我睜開眼,房間一片漆黑,因為窗簾緊緊的把光線推開,這是我能入眠的首要條件,不能有任何一絲光線,連路燈都不行。
拿起手機,晚上八點,不是應該睡眠的時間,因為前一晚的過度熬夜寫稿,讓我睡到現在。
「又來了…」我因剛睡醒而略顯沙啞的聲音,難聽的抱怨了一下。這是第幾次了?那女人的吵架聲,哭哭啼啼的聲音伴著質問的語氣,一直騷擾著我的安寧。甩門的聲音下了我一跳,摩托車發動的噪音又快又急,聲音遠了,女人的哭鬧聲更大,好像怕別人聽不見似的,煎熬著還沒清醒的我。
女人停頓了一下哭聲,讓我以為她終於下戲了,我終於又能好好進入睡眠中。但是事與願違。
「我錯了,你快回來!我錯了,你快回來啦!嗚嗚…我錯了我錯了,拜託你快回來啦!回來,你快回來!嗚嗚嗚嗚嗚…」不誇張,我數了超過一百個快回來,又屬超過了一百個我錯了,想假裝當作屬羊幫助入睡,但結果呢,卻是越發越清醒。
既然清醒了又睡不下去,那就來寫點東西吧。我順著這對男女吵架虛構了故事,寫了篇短小的俗爛故事,那男的受不了女友的苦苦哀求,便帶著寬恕的心回頭,兩人擁抱和好,好像剛剛天崩地裂的爭吵根本沒發生過,兩人濃情蜜意,擁抱,輕吻,然後,上床。
果不其然,我冷冷的笑著。他們果然如同我寫的通俗情節進行了下去。我聽著這些雜音,走出房門,走到飲水機旁,按下那滾燙的熱水,泡了一杯沒有完全溶化的奶粉,安撫自己焦躁的情緒。太厚重的奶粉一接觸熱水,不會馬上化開,會呈現濃濃的粉塊狀,拿起調根,挖了點含在嘴裡,享受在嘴裡的觸碰撫摸,然後溶解在嘴中,香醇的滋味是我喜歡的。走進房門,爬上我那張紅色椅子上,把腳屈起放在椅子上,靜靜的聆聽那俗套的甜言蜜語和花言巧語,還有那我愛你、我也愛你的噪音。
《紫》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開始擁抱男人回我的小雅房,我們只是抱著睡覺,頂多互相輕吻愛撫,但絕對不會在更進一步。因為我不允許。在男人的肩膀裡,我感到安心,有踏實的感覺,更重要的是,每當聽到那女人的聲音,我有人可以轉移注意力,讓我分心。但僅此如此,這些男人,僅是我彌補空虛的玩具。
「我們這樣到底是什麼關係?」有個男人問我。我不答話,只是輕輕的吻住他的唇,然後,咬了下去。
「你玩不起,我也給不起。」我慢慢鬆開他的唇,拉上他的手,讓自己的身體像是融合在他的胸膛裡,我們不再言語,他用力的抱緊我,我便回抱回去,相擁入睡。
白天,我都窩在家裡附近的咖啡店裡,拿著一疊稿紙,塗塗寫寫,咖啡一杯接著一杯,侵蝕我的胃壁,半個貝果,是老闆請的,老闆大概看不下去了吧,硬是要我墊墊胃,才准我繼續喝免錢的續杯黑咖啡。我這種喝法簡直是找死,但我徜徉在文字的大海裡,無法自拔。我在寫什麼呢?我在寫每天晚上那女人的生活。
「你簡直活像個變態。」這是我對我自己下的完美注解。僅以聽覺就能想像出那女人的生活和心情,如果她今天很快樂,她便會踏著她輕盈的腳步,在她房裡蹦蹦跳跳的,嘰哩呱啦的講著電話,或是哼著歌;如果她難過,便會放聲尖叫哭喊著她的男人的名字,沒有一時半刻是不會停止的,有時我會猜想她今天為什麼難過了呢?腦子內有很多版本,讓我的乏味生活有一點樂趣。我在紅色椅子上,開心的偷聽著這女人的每個夜晚。
嗯,真的有夠她媽的刺激。
《紅》
不見了,都不見了。傍晚時分,剛從咖啡廳寫稿回來的我,發現那女人的粉紅色做作門簾,還有她鞋櫃裡的鞋子都不見了,最重要的是,她的聲音,消失的無影無蹤。
「滴答。」我不習慣這種沉默。廁所傳來的滴水聲,讓我無比空虛,像被抽走了所有氧氣,我不能呼吸,不能再忍受這樣的寂寥。我想念那女人的笑聲,想念那女人的蹦跳聲,想念那女人的做愛聲,更加讓我驚訝的是,我竟然也開始想念那女人的哭鬧聲。
好想妳,我真的好想妳。我的耳貼在她的房門上,渴望裡面發出的任何一絲聲響。情不自盡,我試了試以為早就被房東所上的門鎖,啊,沒有鎖上。
我踮起腳尖,躡手躡腳的走進我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間,我熟悉這房間的聲音,但卻對這房間的擺設陌生。果然沒有人在,只剩下冷冷的風和掩蔽的窗簾所造就的黑暗,我走上前去用力拉開窗簾,讓夕陽的光線瞬間填滿這空蕩蕩的房間。
映入眼簾,加大的雙人床讓我斥之以鼻,從上面俯瞰著這張床以往所發生的一切罪孽。她的衣櫃占據了整面牆,我每一扇衣櫃門都打開來看過,好像想要在衣櫃裡找到那女人一樣,抱著期待,然後落空。正要轉身離開,看見在那略顯陰暗的牆角,震驚的我內心充斥著叫囂快樂興奮的顫抖聲音。
是ㄧ樣的!是ㄧ張跟我一模一樣的暗紅絨布椅,暗紅色的椅皮搭配木製把手,每個細節,都一樣。我撫著她的椅子,讓我的影子映在紅色上,好像占有她一樣,我霸占著,坐了上去。我能感受到她的香氣還殘留在椅身上,享用著她的味道,想像她在這張椅子上的姿勢,抱起腳,整個人蜷曲在她的椅上,默默的,等著她。